“辦刺繡小組是一分工資都沒有的”

 

“當年，在家中做一套棉衣就能賺兩塊半，而在這里做刺繡一天卻只有七角錢……”

 

1954年3月8日，是蘇州刺繡歷史上重要的一天，“蘇州市文聯(lián)刺繡小組”于那天成立。當時可謂篳路藍縷，艱苦創(chuàng)業(yè)。顧公碩為負責人，任嘒閒、周巽先負責技術指導與繡制作品，由于禮展品需求量較大，人力不足，后又相繼吸收顧文霞、李娥英、王祖識、殷濂君、朱世英、吳玉英等青年繡花能手，刺繡人員逐步增加到20多人。1955年12月，蘇州文聯(lián)刺繡小組轉變?yōu)樘K州工藝美術刺繡生產(chǎn)合作社；1958年3月合作社與蘇州工藝美術研究室合并，1959年11月改為蘇州工藝美術研究所；1960年蘇州工藝美術研究所分為蘇州刺繡研究所和蘇州工藝美術研究所。蘇州刺繡逐漸發(fā)展壯大。

 

近日，蘇州刺繡小組成立六十周年座談會在市文聯(lián)召開，筆者在場深有感觸。

 

陽光明媚的午后，文萃園里來了一群頭發(fā)花白的老人，三五成群手攙著手聊天，滿臉掩不住的喜悅，小小的園里竟一下擠滿了人。若往常在大街小巷遇到，我們也許只以為他們是普通的蘇州阿爹阿婆，或慈眉善目，或老背佝僂，可今天他們的身份，卻足以承擔著近代蘇繡歷史。

 

走進大廳便能看到，這是“蘇州文聯(lián)刺繡小組成立六十周年座談會”。

 

整整一個甲子呀！這些刺繡大師大多已經(jīng)八九十歲了，闊別多年，白首重逢，那份喜悅充滿了整個文萃園，在日光照耀下膨脹著，連我都被包裹進這種喜悅，甜滋滋地為他們合影。

 

入廳就座，大家很快陷入了各自的回憶，雖然已入高齡，講話卻清晰穩(wěn)重，有條不紊。

 

回憶開端正逢百廢待新，國家和政府積極搶救瀕危的珍貴文物，蘇繡亦在此列，顧公碩先生響應國家號召，于1954年3月8日創(chuàng)立了市文聯(lián)刺繡小組，同時這個刺繡小組還承擔著繡制國家禮展品的任務。彼時刺繡小組一無經(jīng)費二無人才，連場地都是在顧先生的家中。在這種一窮二白的境地，顧公碩先生全家上陣，由其子顧篤璜參與繪制紋樣，夫人張嫻親手繡制，百般艱苦方完成第一幅作品　《百鳥朝鳳》。

 

顧公碩是過云樓第四代主人。他是蘇州著名藏書家、書畫家顧鶴逸的幼子。他熱心公益、淡泊名利，對蘇州刺繡、桃花塢木刻年畫等蘇州工藝美術的重振做出了很大貢獻。曾將祖上視為生命的書畫、典籍和私家園林怡園無償捐獻國家。文化大革命期間，因造反派抄家批斗不堪凌辱，自沉于虎丘一號橋，留下遺書：“士可殺不可辱，我去了。”

 

刺繡小組創(chuàng)辦初期人才缺乏，顧公碩先生親自去聘請刺繡老藝人金靜芬、朱鳳、任嘒閑、周巽先等作技術指導，開始著手培育人才。但這還遠遠不夠，刺繡不僅僅需要手工藝人，還需要畫師創(chuàng)作圖紙，顧公碩先生又多方奔波聘請了沈子丞等著名畫家，其中更有畫家放棄杭州美院的美差，回到蘇州與他們白手起家。

 

那一段歲月在我們看來也許已經(jīng)只是發(fā)黃的老照片，而對他們來講卻鮮活如昨日。如今的蘇繡大師顧文霞那年還只是個小小的繡娘，她帶著六個月的孩子進入刺繡小組，寒冬酷暑，春去秋來，工作環(huán)境差，更幾度變遷，她在家中做一套棉衣就能賺兩塊半，而在這里做刺繡一天卻只有七角錢，圖什么呀？顧文霞先生爽快地笑道，就是喜歡，能做刺繡開心得不得了。

 

在熱鬧的現(xiàn)場，我忽然就被這六十年前單純的執(zhí)著所感動了，蕩滌了社會的陰霾，心中留下一片寧靜。忽然有老先生補充道，顧公碩先生辦刺繡小組是一分工資都沒有的。

 

全場鴉雀無聲，時空中流轉著的是深深敬嘆。

 

王金山先生對顧公碩最是崇敬，他如今已是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緙絲技術傳承人，可在當年，作為刺繡小組的一個普通手工藝人，也不過碌碌無名，但他親眼看著顧老帶領前輩們辛苦創(chuàng)業(yè)，認真授徒，孜孜不倦，克勤克儉，深受眾人感染，自己便也一門心思鉆研技術。然而那時環(huán)境確實過于艱苦，物質(zhì)跟不上，當年的許多同行都中途轉業(yè)了，氛圍搖擺，不容樂觀，而留下來的他們都深愛蘇繡，淡泊名利，不圖回報，此后風雨共濟，方有今天蘇繡的繁榮。

 

然而老先生也擔憂地表示，如今收徒越來越困難了，而培育一個學徒需要五到十年的時間，不知他們是否會堅持下去。

 

其實，如今的刺繡研究院位于世界遺產(chǎn)——著名園林環(huán)秀山莊內(nèi)，環(huán)境清幽，尤其適合靜心刺繡。但曾任所長的顧文霞先生遺憾地表示，如今鮮有后起之秀，大多年輕人都心浮氣躁，急功近利，過于講究個人功名，很難專心鉆研手工技藝。

 

這份擔憂也引起了在座學者大師的普遍共鳴，細思當下，誠然如此，一股“出名要趁早”的觀念整整風靡了一個時代，稍有付出便想得到極高回報，略受挫折便急于全身而退，恐怕早已忘了自己最初投身此行此業(yè)的初衷。可看看這些老人，在這漫長的歲月里，他們以普通手工藝者的身份扛起蘇繡大旗走向世界各地。

 

我們要的不僅是努力繁榮壯大蘇繡，還得學習繼承他們身上甘于奉獻和堅韌不拔的文化精髓。